过年客人来,跟老妈问好,顺口寒暄“老太太,您老高寿啊?”
老妈笑眯眯地答道“我有八十多了吧”。
老妈说得没错,老妈生肖属“狗”,过了辛丑“牛”年,年寿88。
大病痊愈后的一年多来,老妈愈发达观,对人对事从不纠缠于细节。小辈们反复告诉她“过了年是八十八岁”,老妈简而化之“八十多了”,也没错。
上了年岁的人容易健忘,老妈也是这样,大约八十过后,逐渐出现记忆力减退的现象,近期的事情记不住,早年的事情总唠叨。老爸常打趣说,你妈是老年痴呆了。医院检查,老妈头部的确有小脑萎缩的征兆。
老人健忘很平常,八十过后老妈的身板依旧硬朗,而老爸虽然头脑清晰,却是三十多年的老糖友,并发症一大堆,于是家中事务分工明确,老爸负责动嘴,安排大事小情像个经理;老妈负责跑腿,买菜跑银行等像个业务员,两位老人相互扶持,相濡以沫,生活足够自理,不用我们做儿女的多费心。
少小夫妻老来伴,经历了银婚、金婚、钻石婚,老爸老妈的感情似乎愈发厚重,来自“火星”、“金星”的两块不同材质原石经历了60多年的相互打磨,形成了属于他们自己相处的默契,老爸掌勺炒菜,老妈摘菜洗碗;老爸退休前是大夫,常给血压偏高的老妈测量血压,指导用药,老爸颈椎狭窄导致后背麻痛,老妈则每天早晨醒来准时为老爸进行按压推拿。
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重复着,平常得让人觉得温馨和谐是理所当然,直到过了农历己亥()年,老爸87岁,老妈86岁,2月19日是正月十五,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。这天下午,老妈突然眼前发黑晕倒在地,急救医院,诊断结果是头部蛛网膜血管瘤破裂,也就是俗称的脑溢血,且出血量大。
病情严重,医院抢救,途中我给独自在家的老爸报告了检查结果,接电话的老爸理性接受了这个现实。医院外科主任,亲自主刀了成百上千的大小手术,生死之事处之泰然。老妈突然晕厥的病因及后果,即使我不说,老爸也能估测一二,另外家中大事需要每个家庭成员冷静面对,因此隐瞒事实是不明智的。
医院后,天黑了下来,二姐配合护士安置老妈身体,忙碌间,她的手机却响个不停,一看是老爸打来的,我接过电话,里面却迟迟没有声响,我快步走出病房,急促地说“老爸,你说话啊……”,又过了一会儿,突然,“嗷~~嗷~~”传来的是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,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。老爸向来是个冷静有余的人,如此失态令人惊诧,即使当年得知奶奶过世的消息,老爸也是压抑着悲恸,几天沉默不语。
两天后,老妈接受了头部介入手术,之后又三次实施了脊髓穿刺引流,然而这些都是属于亡羊补牢式的措施,因为脑出血已成事实,出血流入脑干混于脑浆中,造成大面积脑神经细胞死亡。入院时老妈头痛欲裂,一周后便人事不省,40天后出院时已成为了“植物人”,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:吸氧管、鼻饲胃管、静脉输液管、导尿管……
其间,老爸坐着轮椅到病房看望老妈,老妈睁着眼,却茫然空洞,不认识任何人,而老爸依然深情地望着老妈许久,目光后面隐藏着他心底的绝望和哀伤。
相守一生的人,终究是要分离的。
当年虽然是媒人介绍,老爸和老妈也算是一见钟情,那年他22岁,是名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青年*人,英气勃勃;她21岁,是农村里不多的女教师,知书达理,温文尔雅。
第一年两人相识相恋,第二年举办了人生大事,第三年爱情的结晶——大女儿出世。看似恩爱幸福的一对爱侣,却有着他们的苦衷,因为他是驻扎在远方的*人,一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,平时交流只能靠鸿雁传书,三尺信笺寄满了相思与牵挂。
直到他们40岁时,才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,不是他转业回乡,而是她带着三个儿女随*到部队所在地青海高原。在外她是名优秀的小学教师,在家她恪守着传统女人相夫教子的本分:生活里丈夫第一,孩子第二,最后才是自己;他看到了她的不易,也逐渐改变了胶东男人不做家务的习俗。虽然锅碗瓢盆的琐碎生活总免不了磕磕碰碰,但正是这种日复一日的相互打磨,相互迁就,造就了晚年相互陪伴相互依赖的和谐。
最美不过夕阳红,退休后的生活,没有了孩子的打扰,他们安静地相守陪伴,再没有过一天的分离,岁月静好,时间似乎凝固住不再流动。
其实老爸的身体已如千疮百孔的破屋,靠药物和老妈的精心陪护才支撑了下来。老爸多年患有糖尿病、心脏病,后又引发了肾衰,需要靠透析维持。往年老爸住院,都是80多岁的老妈做陪床护理,这次老妈的突然倒下,成为压倒老爸心理支撑的最后一棵稻草。
一天,老爸郑重地对我说,明天星期天把你妈接回家来看看,星期一送我去住院。
老妈有长达一个多月的植物人状态,医院脑康复科钱杰主任的毫针下起死回生了!(钱主任及脑康复科在《家有老妈》一文中有详细表述)老妈的身体神奇般地康复着,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变化,从有知觉到眼神的交流,从自主吞咽到用手吃饭……一个疗程康复期后,老妈居然能够倚墙而立了!当然大片死亡的脑细胞是不可逆的,具体说来是丧失了很多记忆,时常有呆滞现象;另一方面,钱主任神奇的毫针和代针丹不断促生新的脑细胞诞生,因此身体的部分功能得以恢复。在这个过程中,细心的家人觉察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:老妈的性情似乎也在发生着变化,究竟会变成什么样,一时还说不清楚。
周日在两个姐姐的簇拥下,开车接老妈回家。当我把老妈背进家门,放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的时候,老爸一扫多日的愁云,高兴地凑过去拉住老妈的手。老妈茫然地环顾四周,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“这是谁的家”?原本处于激动状态下的老爸顿时怔住了,片刻后,眼眶里盈满了潮热的泪水,那是激动与失落交集的感慨吧。
有人说上天弄人,事事难遂人愿;有人说大道无言,偶然实为必然,只是俗人的凡眼不识因果罢了。
老妈在*门关走了一遭,有幸遇到到钱主任,得以起死回生;而老爸则没有这样的幸运,住院后病情迅速恶化,一周后的周一上午,老爸让我通知在烟的所有亲属到病房来,医院接来了老妈,老爸老妈的手最后一次牵在一起。老爸预知自己大限将临,却又那么舍不得大家,舍不得这个世界,尤其对老妈放心不下,老爸的深情让众人唏嘘不已。最后,老爸固执地要送老妈一程,坐着轮椅的老爸亲送坐着轮椅的老妈,医院的大门口。
第二天凌晨,老爸在我们姐弟三人的身边,缓缓地停止了呼吸和心跳,不舍却无奈地告别了这个世界。
为了送老爸最后一程,我联系到莲花助念团的邹团长,因为我相信人的神识可以救度。助念团的多位居士菩萨不间断地为老爸助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,关键时刻,老妈和家人也来到念佛堂,一一上前劝说老爸,不要留恋人世间再次轮回,老妈坐在轮椅上望着父亲,沉稳的说,“老许,你跟着阿弥陀佛走吧,不要牵挂我,以后我也去极乐世界”。
虽然老妈平时不念佛,也不懂佛理,但是老妈一向对生死问题很豁达,八十过后,老妈常说这样的话:“这辈子挺知足的,这个岁数走了也啥遗憾”。
对于父亲的离去,老妈始终没有失态,而是有克制地表达了自己的哀伤,离开念佛堂后,老妈悄悄地抹着眼泪,当天她没有吃饭,全天沉默。
在助念团居士(两个姐姐一直参与)的助念下,父亲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红润有光泽,30多个小时后,全身凉透,只有头顶尚有余温,此时父亲呈微笑状,皮肤光滑有弹性,且身体由僵硬变得绵软无骨……众人皆叹不可思议!(《父亲的最后时刻2》有详细记录)
我坚信父亲神识往生清净地(佛教称西方极乐世界),对于父亲的离去,家人没有过多的哀伤,只有温暖的怀念,在很多场合经常会提到父亲,在老妈面前从没有刻意隐晦回避,书房和卧室里都留有老爸的大幅照片,头七每天燃香寄托思念之情。
父亲的陵墓安置在陵园“老战士”区,和他生前的战友们永远在一起,选好位置后,特意带老妈前去查看,老妈说这样安排挺好的。
年,老妈的医院里度过的,手术后又经过了四个疗程的康复期,老妈终于出院了。初次回到家,像个孩子一样懵懂地打量着四周,在这所居住了十几年又一度记忆中断的家里,老妈常会不记得卧室是哪间房,找不到卫生间,走起路来踉踉跄跄,需要人提醒用拐杖,拿起拐杖不知先迈腿还是先挪拐……好在有大姐在家悉心照料,老妈一天天适应着新的生活。
为了帮助老妈恢复记忆,秋高气爽时节,在大姐和表姐的搀扶下,老妈坐车回到了儿时生活的老家村寨,静立在幽深的胡同里,凝视着百年前的砖瓦,不知老妈的脑海里会浮现出怎样的画面。
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把全中国人“关”在了家里,此事对老妈影响不大,卧室和客厅是她的主要活动区域,看书看报看电视是她的主要娱乐方式,一些简单的家务,比如择菜、剥豆等,老妈做的很仔细很有耐心。
天气转暖,透过窗户,老妈看见楼下花坛间不时出现三三两两的老人,有种欣然向往的神情,我和姐姐鼓励她说,您想下楼就下去走走吧,于是天气晴好时去楼下花坛转转,老妈每天的固定日程里又增加了一项。
疫情限制了人们外出的行程,却阻隔不了真情的传递。老妈能有今天,医院钱杰主任的恩情,钱主任也时刻惦记着老妈的康复情况,通过